文/赵明信
说到燕赵文化,我们马上就会想到荆轲刺秦王的动人故事,似乎亲耳听到他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 悲壮歌声。当然,“慷慨悲歌”远远不能概括燕赵文化的全部。然而,作为人文精神,它是燕赵文化的重要内容。而且,在历史上留有深刻印象,它是燕赵文化特别鲜明的符号,是燕赵文化一张光辉耀眼的名片。
追溯历史,今华北地区以及陕西、辽宁等省都曾经是培育这一精神的田园。而刨根究底,这一精神的主要源头,最早植根于今河北省特别是河北中南部的历史文化区域之内。
自古以来,巍峨连绵的太行山、燕山山脉与渤海之间,夹着宽阔的河北平原。它不但适于生产、生活,而且是沟通中原和北方的平坦通道。现在鲜为人知的是,2000多年前,在今河北省东南端的大名县境内有一座南北走向的沙麓山。由于太行山和沙麓山竦立东西,黄河又从沙麓山西麓自南向北流过,今邯郸东南部(邯郸和大名之间)成为河北通道的南端咽喉。
由此往南,就是上古五帝活动的中心区域——中原。黄帝之后,颛顼、帝喾的首都在今河南省濮阳市,距离邯郸市区只有150公里,距今大名县城仅75公里。沙麓山和太行山扼制、延缓了中原统治势力向北扩张,保障了北方民族的生存和发展。今河北省中南部,成为以北方部落民族为主的活动区域。4000多年之前,商族得享其便而不断发展壮大,后来打败了中原的夏,建立了商朝。公元前646年,沙麓山山峰崩塌。此时,号称“小黄河”的滹沱河又把中原势力阻挡在南岸。鲜虞国、中山国利用滹沱河天堑,先后顽强地坚持了与晋国、赵国的长时间抗争。此后,中原的势力逐渐北移,但分界线始终没有走出河北。而且,北方民族一旦兵强马壮,就要驾铁骑扑向南来。在他们无数次地染指中原直至席卷江南之前,今河北省就首当其冲进入他们的掌控之内。
这样的地理形势决定了人们的生活方式,使河北一带在历史上成为中原与北方民族杂居共处、互相吸收渗透、交流融合的宝地。这一带不但宜于发展农业、畜牧业,而且适宜发展商业。4000多年前商族就出现了驾着牛车到处做买卖的子亥。战国时期,中山国仰仗商业很快发展为仅次于战国七雄的“千乘之国”。赵国则集聚了吕不韦那样的巨商大贾。商业的发展,进一步加强了社会交往,从而增强了人们的社会性,彰显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社会舆论的导向,不同民族的自尊自爱,使之重视声誉、看重信义,能够牺牲个人利益。这里和中原唇齿相依,所以很快吸收了中原舍生取义的重义文化,形成了任侠重义、大义凛然、勇于献身的精神。
这一带的地理形势决定了它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历史上,各民族常常在此互相厮杀,征战频仍。无论是北取幽燕、南占中原、夺取冀晋、东征西战,河北平原都是战略要地。河北的大地之上,常常是战争的烈火。司马迁在论述种地和代地(今河北蔚县一带)的风气时说,那里靠近胡人,经常受到侵扰,师旅屡兴,所以人们矜持、慷慨、嫉妒、好气、任侠。意思是说,战争使这一带的人们疾恶如仇、重义轻生、勇敢坚强、执拗剽悍。实际上,司马迁的分析也适用于整个燕赵区域。腥风血雨、生灵涂炭,生命和财产没有保证,淡化了人们对物质利益的追求和对生命的珍惜,而着重追求精神。于是,把舍生取义提升到顶点。在形势紧急的危难关头,便拼命硬干,慷慨赴义,视死如归。
由于春秋末年和战国时期是各种矛盾最为突出的大动乱时期,战争最多,所以慷慨悲歌的人文精神表现得也最为突出,最为鲜明。战国初年,赵襄子为了不让代地落入敌手,便假意宴请,令人用铜斗杀死了代王,一举占领代国。赵襄子的姐姐是代王夫人,听到消息以后呼天抢地,说:“为了弟弟而轻慢丈夫,不仁;为了丈夫而怨恨弟弟,不义。”于是磨笄自刺而死。由此可见,中原的“仁”“义”思想在战国时期就扎根燕赵,不但男性多慷慨悲歌之士,女子也同样具有铮铮风骨。
翻开战国的历史,很多人慷慨壮烈,“士为知己者死”,死于人情。在赵无恤(赵襄子)与韩、魏联合灭掉知伯荀瑶之后,知氏的家臣豫让忍着极大痛苦,吞炭漆身,改变了自己的形状,前后两次谋杀赵无恤,但都未成功。第三次,豫让潜伏在桥下,又被赵无恤发现。赵无恤质问他:“你以前臣事过范氏、中行氏,知氏灭亡了他们,你不去报仇,反而投靠知氏。现在你却为知氏报仇,是什么道理?”豫让回答说:“我臣事范氏、中行氏,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对待我,所以我也像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们。知氏以国士对待我,所以我也以国士的所作所为对待他。”赵无恤也被感动得喟然叹息,就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豫让。豫让拔剑三跃,把衣服视为赵无恤,咬牙切齿,砍得稀烂。豫让说:“我可以下报知伯了!”于是伏剑自杀而死。
国之有难,必有忠义。很多义士为了国家挺身而出,不怕牺牲。在中山国即将被赵军灭亡之际,吾丘鸠“衣铁甲,操铁杖以战,而所击无不碎,所冲无不陷。以车投车,以人投人”(《吕氏春秋》)。表现出保卫祖国,民敢赴难的英勇精神。秦灭燕赵之后,很多义士誓死刺杀秦始皇。高渐离被秦始皇用马粪把他的眼睛熏瞎之后,把铅块塞到“筑”中。在为秦始皇击筑,使之听筑进入佳境时,猛地举“筑”向秦始皇扑砸过去,像荆轲一样壮烈就义。当然,最使人称道的是蔺相如。他机智英勇,不畏强暴,将生死置之度外,两次折服秦王,维护了国家利益。而且,为了国家最高利益忍辱负重,团结廉颇。将相和的故事至今传为佳话。
现在看,燕赵的慷慨悲歌不可避免地带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。把义字抬到偏激的程度,不识大体,不辨是非,动辄杀人、草菅人命。情感冲动,意气用事,不讲策略,盲目蛮干。比如荆轲刺秦王,司马光批评燕太子丹为了泄一时之愤就触犯虎狼一样的秦国,“轻虑浅谋,挑怨速祸”“罪莫大焉”。太子丹罪在不能审时度势,而是感情用事,轻率蛮干,不计后果。
但是,我们不可脱离当时的情况而苛求于古人。他们不计生死的精神、慷慨赴义的风骨,是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遗产,与现在舍己为人、大公无私的高贵品德是相通的。我们不但可以在赵云、魏征等历史名人身上,也可以从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中的人民英雄、革命军民身上看到这种精神的影响。慷慨悲歌,彪炳史册,这是燕赵人可以自豪出示的亮丽名片。
(作者系石家庄市政协原副主席、省冀商文化研究会副会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