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文明初始直到如今，木制的家具，就是生活中须臾不可离的东西。在卧室、客厅以至庭院，不同功能的木制家具伴随着人类社会从懵懂逐渐走向繁荣。那些屏几床榻桌案椅凳，那些檀木花梨南榆北榉……在装点着我们生活空间的同时，也温润着我们的心灵，传承着我们的文明。是那些木头独特的纹理和和动人的香气构筑了我们寄身的空间——家。

    家具的历史，也是文明史的一个小小切片。时光漫长，从前寻常百姓家中实用的家具流传到现在，就成了供人观赏把玩的文物，只是，为每一个家庭留下精美器具的工匠们，在历史上往往面容模糊，不为人知。

    现在每一件实用的家具，同样可以看出不同生产时期留下的历史烙印——这些历史痕迹，在很远的将来，就是文物的构成要素，而在现在这个工业时代，生产厂家的历史故事，正是其“品牌”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
    因为革命和改革的大潮反复淘洗，有点“历史传承”的家具厂已属凤毛麟角。新中国之后曾成立了两千多家“县以上规模”的家具厂，在河北的一百多家家具厂，到如今，只有蓝鸟一家硕果仅存。

    ■雏鸟初鸣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，在河北这块土地上生产家具的都是一些手工作坊的匠人。革命胜利之后，这些手工匠人像全国的同行一样，经历了从互助组到合作社的不同生产方式，到1953年，九个小手工业作坊正式组建成了邢台市木器厂——这就是河北蓝鸟家具有限公司的前身。

    虽然在“社会主义改造”的历史大潮中，小手工作坊升级成了一个体现先进制度的“集体”性质工厂，但其后的漫长岁月里，工人们主要的生产工具还是从鲁班时代一直沿用下来的锛凿斧锯，生产的产品也非常简单。已退休的工厂原办公室主任岳彩义的职业生涯是从“木工社”当学徒开始的，他记得，那时的产品有锅盖、风箱、棺材、桌椅……全部在工棚里手工完成。“1968年底，50来人的木工社合并到了木器厂，工厂面积大了，工作还是在工棚里，用材靠上级调拨，产品做好了，就放到排子车上拉着去庙会上卖。我们这个企业，就是这样一点点滚雪球一样发展起来的。”

    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，邢台市木器厂也面临着与全国各类工厂相同的问题：“大锅饭”带来的通病。

    1980年，濒临破产的邢台市纤维板厂带着46万元债务和200名不懂木工技术的门外汉被并入木器厂，一时间，除了家具品种单调、质次价高等老问题，又多了债务缠身、人心不稳的新困难。

    年仅31岁的贾然临危受命，以副书记的身份主持了全厂工作。

    上任没多久，贾然在厂门口碰到一个卖家具的个体户。心生诧异的贾然佯装顾客上前问道：“你不知道这是木器厂吗？怎么还来这儿卖家具？”

    没料到个体户的回答差点让贾然气歪了鼻子：“就因为这儿是木器厂，才在这儿卖哪！木器厂牌子大，来买家具的人多，他们看不中木器厂的笨家具，我的家具自然就好卖了！”

    在蓝鸟集团开发部长张更丑的记忆里，当时厂子里生产的“笨家具”包括小炕桌、文件柜、连三桌，一头沉……这些线条简单，无所谓审美情趣的家具，已随着它们曾经风行的那个“革命年代”进入历史。

    正值改革开放风潮初动，一个竞争、淘汰的时代正在到来，机遇正属于那些敢闯敢干的人。

    贾然开始了他的改革。

    企业发展方向难，流动资金难，新品开发难……贾然先对接手的摊子条分缕析，经过梳理，有“五难七差”摆在面前。而解决这些难和差，需要做好32项工作。当年的办公室主任岳彩义对这些记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 受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启发，手工生产的木器厂也开始了针对“大锅饭”的“承包”。贾然找来厂里精通花圈制作手艺的老工人，动员这些老将作承包制的“先锋官”。很快，花圈门市建起来了；辞退了花钱雇来的搬运工，把不懂木工技术的青壮年组成木材运输队；采取岗位责任制；改固定工资为计件工资；对全厂职工包括厂领导严格按责权利进行考核……

    虽然是企业针对历史弊端进行的自发改革，但一系列管理制度出台，正为企业日后向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方向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。

    冒着一定“政治风险”建立的花圈门市在一年多之后得到了上级的认可。

    贾然和邢台木器厂，在改革开放这个历史转折点上，跟上了经济体制改革的时代节拍！然而，在市场竞争的时代大潮面前，这仅仅是必须要迈出的第一步。

    ■远交近争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 企业要发展，光抓内部管理是不够的。最终在市场上决胜的，还是产品，是产品背后的技术。

    工厂除了传统的锛凿斧锯，就是一色的大跃进时代留下的土造设备，全厂职工中无一人具有中技学历……贾然面临的难题是：手握一把烂牌，怎么打才能打赢？

    力量来源，无非内外，内力可以靠管理来提升，外援，却得千方百计去寻找。

    外出考察，记住样式回来照猫画虎，不行，自己做出来的新式的板式柜子一碰乱晃，明摆着技术不过关。

    那就送职工外出学习技术和设计。起初，贾然瞄准的是省内的同行，可职工送是送出去了，但两个月后，省内同行便找借口退回了派去学习的职工——道理不言自明，大家要面对同一个市场展开竞争，那同行自然就是冤家啊。

    1984年7月，贾然得到可靠消息，上海家具厂遵照国家领导的嘱托，要向国内同行辐射技术。“好，拄棍拄长的，攀友攀强的。”贾然在厂务会上说：“要跟上时代的发展，就必须冲破小生产观念的束缚，引进先进的技术和设备。上海家具厂是全国同行之首，拥有畅销海内外的产品和荣获国家科技成果奖的技术，我们就攀这门子高亲！”

    贾然兴致勃勃地说出了他“远交近争，跳跃联合”的兴厂战略。

    想法不错，但落实的时候哪有那么容易。

    上世纪80年代，从内地小城邢台，到引领风气之先的大上海。相距最远的，还并不是空间的距离。

    当贾然穿着白布袜，背着干粮，从邢台坐火车倒汽车再一路小跑来到上海家具厂门前时，人家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一个来洽谈联营事宜的厂长。“邢台？没听说过，在哪儿？”

    没钱住宾馆，蹲码头，宿车站，睡公园的水泥长凳……整整15天，一遍遍地求见，一次次地恳求，终于，上海家具厂对外服务部技术协作咨询处的叶宝根经理接待了他，答应可以考虑在邢台建立协作网点。

    抓住这次攀高亲的希望，贾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十下江南洽谈“重金求贤”的具体事宜。1984年11月24日，邢台家具厂以每年20万元技术服务费的条件与上海家具厂正式签订了技术协作协议。

    上海家具厂派来的6名技术人员月工资为600元，而本厂职工的月工资，当时普遍为40元左右。给本厂职工发张澡票都要考虑，却给上海师傅在外面包了房间；职工要排队买饭，却给上海师傅请名厨开小灶；工厂还专门安排车，周末拉着上海师傅到周围景点旅游……

    一些职工是真想不通：“钱都让上海人赚了，咱厂都成殖民地了。”

    贾然这样做本厂职工的思想工作：“今天让人家吃肉，咱喝汤，为的是明天他吃肉，咱也吃肉。” 贾然坚持诚心实意地优待上海来的师傅，换来了实打实的技术，更赢得了上海师傅的心。

    岳彩义说：“当时上海的对内技术协作，在全国设了五个点，最后成功的只有邢台一个。为什么？与贾然有直接关系，交人交心哪，你让人感到温暖，人家才能把真正的技术教给你。很多来邢台的人都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，有签三五年合同的，十几年后才走，也有在这儿成家立业的。”

    蓝鸟公司亮光板式分厂厂长江国富就是1985年5月从上海来到邢台的。他在这里工作，恋爱，结婚生子。从刚来时的小伙子到现在的中坚力量。他对记者说：“我和爱人就是在工厂认识结婚的，我女儿从沈阳航空航天大学毕业，现在工厂的策划部上班，董事长一直照顾我们，特意跟我说：让小女孩来厂里上班吧，就不要在外面跑了……我们在这里工作，心地顺畅。没有蓝鸟，就没有我的今天。”

    贾然说的“吃肉”的远景，其实没等多久就实现了。

    上海师傅来后的短短7个月后，工厂过去一直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一一攻克，从设计、细木板制作、单皮拼花、抛光油漆、亚光涂饰、实木弯曲……一系列先进的技术工艺踏踏实实地进入到工厂的生产流程。原本被市场标注了“低端”烙印的产品一跃成为“高端大气上档次”的代表。1985年7月，4天的订货会，一下子成交55万元。企业从管理到技术的革新，终于体现在优质的产品上，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！

    紧接着，邢台市木器厂的蓝鸟家具荣获全国质量三项第一名，受到轻工业部、河北省政府、邢台市政府的表彰。“蓝鸟”也迅速开始了由邢台而河北华北，由全国市场而国际市场的自由飞翔！

    ■展翼翱翔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 如今，走在蓝鸟工业园区新建成的厂房里，映入眼帘的是现代化的生产线、整洁的生产区，统一的工装……这一切与传统的木工厂给人的印象都截然不同。而今天的一切，都来自于工厂起步之初做出的决策。

    上海师傅带来了一流技术，让贾然尝到了甜头，也注意到了设备瓶颈对技术优势的制约。

    岳彩义说，当时上海风格的产品供不应求，工厂的生产能力成了瓶颈，往往是接到订单的半年后，买方才能收到货。

    大工业生产，就得有大工业生产所需的流水线设备，小打小闹是成不了气候的。贾然又一次把眼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。

    世界家具行业谁的设备最好？日本、意大利、德国和西班牙。

    他要引进国外先进的设备，给“蓝鸟”插上更强劲的双翼。

    当时，木器厂只有固定资产120万元，贾然果断拍板：贷款500万元，引进先进的家具生产线！

    经过亲自调查和专家论证，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日本、德国、瑞士板式家具和软式家具生产线被引进来，实现了设备硬件与技术软件的配套。

    在德国考察的时候，贾然和同事住在汉诺威一户平民家里。一走进这个家庭，他就被室内家具的现代化气息所震撼了，当天晚上，当主人和同事都睡熟之后，他悄悄爬起来，花了两个多小时，把整个房间里的家具量了个遍，一张张室内装饰装修图留在了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……

    岳彩义说，贾然这个人，澡堂子也住，高级宾馆也住，每次住高级宾馆时，测量家具就是他必然会上演的“节目”。

    贾然的原则是：设备我要，先进的家具款式，能要我也要。

    这种着眼未来，不断提升自我，不断进取的精神，使蓝鸟拥有了不断上升的广阔空间。从1986年到2012年，蓝鸟累计投资2亿元持续引进世界各地的先进设备，始终坚持“技术创新不停步，开发产品创名牌，兼并联合扩规模，多枝嫁接拓市场”，有了完备的现代工业化生产制造体系，形成了年产销达5亿元的大型家具制造企业。

    为适应现代企业发展，迎接未来的竞争，蓝鸟聘请了台湾管理专家，推行5S精细化管理；运用ERP信息管理系统，对生产、销售、物资采购以及办公管理等方面进行信息化管理，企业管理步入规范化、程序化、信息化。

    为发展制造主业吸纳资金，2010年12月，“蓝鸟家具”在天津股权交易所成功上市，迈出了融资战略的重要一步……

    ■改革，改革！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 2014年5月，正值记者到蓝鸟集团采访时，蓝鸟把上世纪80年代的生产设备全部当废品处理掉了——蓝鸟向曾经的手工生产时代作了一个干净彻底的告别。新的厂区里全部是先进的流水线作业，位于市中心开元路的老厂区将会建设一座6万平方米的大型家居商贸中心。

    在现有36000的平方米的大型家具商场——蓝鸟家居生活广场里是蓝鸟和来自全国各地著名品牌的家具，欧美风格、现代时尚风格、中国传统风格……各类家具琳琅满目。

    行走在这些美丽的木制家具间，你总会找到自己非常喜欢并愿意拥有的东西……因为不断地提升生活品质，正是我们人生的重要内容。很难想象，当年一个只能手工打造锅盖、风箱、小炕桌的不足100人的木工厂在61年间会成长为一个现代化的大型家具企业。

    但这就是蓝鸟真实的历史。

    河北蓝鸟家具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、党委书记贾然在对记者说起“蓝鸟”的创业过程时，言语中充满了深情：“蓝鸟的品牌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。从上世纪80年代时的180万资产到现在的4.6亿净资产，国家没投一分钱。61年，多少同行都失败了，之所以我们没有倒，原因是我们这群人热爱这个行业，热爱这个产品。我们一直面朝黄土背负蓝天地在努力，在奋斗。”

    “但是光有热爱不行，还要改革。我们从自制的土设备，到拥有全世界同行业中最棒的设备，企业的规模，品牌都上去了。但还要转型升级，因为还是面临很多问题，效益还有提升的空间，设计师实行的是‘非国营体制的国营体制’……怎么办？改革。下一步，还是要改革，改革，用人、分配制度各个方面要全面改革，与国内先进、国际先进接轨。用合理的分配制度来调动人的积极性……”

    能感觉到贾然身上那种对改革和创新的时不我待的急迫感。

    “改革！改革！”采访中，贾然反复地提到这个词。

    改革开放，是中国历史转折的大时代，这个时代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时代英雄，他们中的一些人有的已经在时代的潮声中渐无声息，而另一些人还始终手把红旗屹立潮头，这，不应该简单地归结为幸运，因为成功，除了在时代大势中努力搏击，更需要对时代精神准确的理解和把握。

    时间流过，年轮增长，惟有那些记录了岁月故事的木头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耐人寻味，可堪琢磨。

    ■文/王志宏  图/肖许华